“双龙山那些家伙人吃马嚼，是一笔不菲的损耗，现在两大豪门被您断绝了河运，生意大受影响，他们也未必就能支撑得起如此大的消耗。而且，就算能，他们家族内部的人也未必就乐意。”方森岩洞若观火地说。
大炮一响，黄金万两。
打仗绝非过家家，那需要成千上万的物资消耗，尤其是消耗战，更是实力的直接比拼。
双龙山之战只要拖下去，两大豪门就会肉痛无比，财富将流水般消耗。
然而，一个家族内部存在众多声音，就算宋中鼎和陈嗣源掌握着绝对权力，但等到他们浪费的钱粮令所有人心痛之时，那些曾经弱势的人也会团结起来一致反对他们。
哪怕他们晓之以情动之以理，说清楚唯有干掉苏扶，才能恢复他们在临江县唯我独尊的地位，也是没用的。短视的人始终占据着相当大的比例，并不会有太多人愿意跟宋中鼎和陈嗣源那样勒紧裤腰带，共同对抗苏扶。
苏扶颔首，从谏如流：“你说得不错，我们的确没必要太早行动。先干耗着呗，反正我们随时都可以退守火神堡。在县城上，也有着我们的榆木大炮，倘若敌人来袭，我们随时都可以炸他们个灰头土脸。”
“你为何被俘啊？”苏扶蹙眉，回归他最关注的问题。
“我……太轻信于人了。”方森岩攥紧右拳，牙齿咬得咯吱响，脸上青筋骤然爆起，露出极为痛苦的神色。
他一字一句地将遭遇的劫难娓娓道来：“我在七里屯之战后，下定决心，愿意接受招安。但是，根据您的说法，须得提着水贼的头颅来县衙，才能够享有招安。所以，我们正在努力地追踪你们在水寨打散的那批水贼余孽，希望将他们一举剿灭，然后提头来见您。而且，我们成功了。”
“就在三日前，我们在余泽乡找到了水贼踪影！在十年前，余泽乡那地方闹饥荒，十室九空，能动弹的壮年男女都带孩子出去乞讨，游荡去了外乡，仅剩余一些孤寡老者留在原地等死。其中有一些靠着嚼树叶啃树皮撑了过来，却是被那些丧心病狂的水贼给屠戮一空！他们将余泽乡变成了第二巢穴。”方森岩咬牙切齿，显然愤怒之极。
苏扶也是目眦欲裂，他平生最憎恨的便是欺老虐幼的渣滓。
一群孤寡老者，被他们的孩子遗弃在古老的村庄中等死，已是极惨，他们竟是能靠着树叶树皮撑过那段艰难的岁月，是何等不易？可想而知其中有多少心酸往事。
活着，是何等沉重且艰难的事情？
然而，他们的努力，他们的挣扎，他们的拼命，都在水贼的屠刀下化为乌有，变得毫无意义。
他们像是猪狗般被屠戮，所有生而为人的自尊和意义都被肆意践踏！
“后来呢？”苏扶的脸上流露出一抹狰狞，倘若水贼仍旧活着，他要将他们千刀万剐，方能泄恨！
方森岩正色道：“我一辈子自诩替天行道，相信盗亦有道，哪怕沉沦为土匪，亦是心中铭记道义二字。所以，我岂会轻饶那些杂碎？他们的脑袋都被我割了下来，拿盐巴腌渍在余泽乡的陶罐中，准备率领我麾下的兄弟来投奔你时，就过去将人头取走。至于身体，我早已丢入深山老林中喂狼了，我要让他们魂飞魄散，永不超生！”
古人笃信唯有全尸，才能转世投胎，而身体残缺都将成为孤魂野鬼，下辈子纵然转世也是个身体残缺的废人。
所以皇宫中太监们都会在阉割之后，将他们的宝贝风干储存，将来终老之后，合葬棺中，从而全须全尾地离开世界，在下一世做个正常男人。
“一共五十四颗人头，请大人派人去余泽乡详查，人头就在一间褐瓦房的地窖中。”方森岩说道。
“我信你。”苏扶颔首。
方森岩都把相关细节说得如此清晰，天亮后一查便知，反正快马跑一趟余泽乡也就是俩时辰，他根本没必要撒这一时半会儿的谎。
“后来，趁着我们忙碌于追踪水贼之时，我万万没想到，我视为如兄如父般的大哥，也就是双龙寨的大当家铁中乾，竟是被厉飞云说动，做了豪门的走狗！”方森岩双眸赤红起来，“我们当初造反落草为寇时，彼此表明心志，我立志要拯救临江县百姓于水火，干掉三大豪族，将他们巧取豪夺的田契还给所有百姓！他也说对天起誓说要让黎民人人有饭吃人人有田种。”
苏扶喟叹。
曾经热血屠龙的少年，最终长出龙鳞，冒出龙角，变成新的恶龙，这也并不是多稀奇的事情。一个矢志与豪门战斗，曾经满腔热血的斗士，耷拉下脑袋，跪在豪门面前主动为自己拴上狗链，这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事情。
“尤其是厉飞云那个畜生，简直猪狗不如！”方森岩目眦欲裂地咆哮，眼球中布满血丝，“他竟是将我的妻子玷污后，又是一刀劈死！我的两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，也被他硬生生地在地上摔死！”
苏扶一愣，只觉得浑身鲜血都为之冷却，变得恐怖冰凉。
“而我口口声声喊了几年的大哥，铁中乾，竟是就那样看着，一言不发！”方森岩的牙齿发出嘎吱的清脆噪音，他竟是将一颗牙齿硬生生咬碎！
鲜血从嘴角流淌出，他却浑然不觉。
苏扶涩然苦笑。有时候我们记住的不是敌人的攻击，而是朋友的沉默，方森岩跟铁中乾和厉飞云是结义三兄弟，现在一个渎妻杀子，一个冷眼旁观， 也难怪他恨到极点。
从此刻，苏扶便确信方森岩并未撒谎，他来投奔自己乃是真心实意，同样也是无奈之举。因为他看到方森岩的眼角竟是淌下一行猩红血泪，顺着脸颊滑落到下巴。
他焦渴之极，早已无泪可流。
但。
没有水，却有血！
“那就助我一起歼灭双龙山！我给你一个承诺，将来逮住铁中乾和厉飞云时，我会将他们在菜市口千刀万剐，到时候，行刑人会是你！”苏扶淡淡地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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