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月举着电话听筒, 听着里面“嘟——嘟——”，随意地转了个身，散漫地侧倚着桌沿，听到对面“喂”的一声，才多了点儿精神。
她看不到石毅的模样, 却从短短一个字中听到了埋在胸中的不停翻滚着的焦灼。她不等他再追问是谁, 抢先开口：“是我。”
对面就不再说话, 江月也陷入了沉默。一时间，只有细微的呼吸声在通过电流在交换。石毅的手指慢慢收紧，缓缓地松开，又骤然间紧紧攥起。
“你……”
“我……”
片刻，两人忽然间心有灵犀般出声，又同时停住, 不约而同地轻笑。
许是江月什么都不说又笑得没头没尾的缘故, 坐在对面桌子前的一个干事从文件上拔起眼神，抬头看她一眼, 面色古怪。江月略有些不自在地抿抿嘴，站直了转个方向。
电话接通前, 她还琢磨着要逗石毅玩儿玩儿, 到了这时候却忽然间发觉自己的心理素质还需要多加磨炼, 当着陌生人的面打情骂俏还真是个掉耻度的事情。
关键还有，这个年代又不像她上辈子那会儿风气开放, 她要口花花几句, 说不定会招来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。
对, 这个才是主要原因。她是绝对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些时候脸皮挺薄这个铁一样的事实的，绝不！
江月微微皱了皱鼻子，略略压低些声音——即便她知道，旁边那个干事依然什么都听得到。她哑着嗓子：“我要走了。”
石毅的呼吸声骤然一停，指甲在掌心留下深深的凹痕，努力定神才听到后半句。
“去金陵陆院进修，你别着急。”江月给石毅吃了一个定心丸。她觉得石毅能够明白自己更深一层的意思。
慢慢坐回到椅子上，石毅的嘴角控制不住地上翘，声音也不自觉地轻快起来：“以后也不走了？”不会消失无踪不知生死吗？
“唔，”江月略加沉吟，给了一个非常谨慎的答案，“没有特别的意外的话。”
作战部队，哪怕是特种部队，保密级别再怎么高，也不至于说完全不知音讯不能有半点儿联系。
参谋长的意思她听得明白，更深知这不仅仅是参谋长一个人做的决定。结合之前把她扔到野战部队的处罚决定，她觉得上级把她从情报线上转回作战部队，绝不是仓促间的考虑，而是深谋远虑早有铺垫——她也是刚刚才想起，情报人员犯错要将至，通常情况下是扔到哪个不知名的山沟里某个保密单位去的。
如此看来，她应该不会有机会回去接着干情报。但……天有不测风云，真出了什么大的变故，那也说不好。到时候，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……
身穿同样的军装，石毅哪儿能不明白军令如山的道理？他可不会贷款发愁自寻烦恼：“休假的时候，我去看你。”
江月不说好，也不说不好，没头没尾道：“对了，你桌子上右手边儿第二个抽屉，夹在书里的东西，可以往上交了。”
她的声音平静得不带半点儿起伏，就像是在说“到点儿该吃晚饭了”一样自然，石毅却听得脑子里“轰”得一声，脸上“腾”一下燃出红色，烧得发烫。他吞了口唾沫，有点儿气虚，小心翼翼地问：“你，是怎么知道的？”
垂眸瞥了一眼手边儿刚刚写好的恋爱报告，江月但笑不语，很有情报界大佬的气质与风度。哪怕没有从指导员张桐等人的只言片语中获得信息，她单凭着对他的了解，也能猜个差不多。
时间有限，两人没说几句，就撂了电话。石毅拉开抽屉，从书里抽出一张对着的写满字儿的稿纸。那纸的折痕处已经磨得隐约有了毛边儿，显然是多次翻折留下的磨损痕迹。稿纸展开，当头“恋爱报告”四个字龙飞凤舞格外显眼。
这报告，在除夕那天夜里，他就写好了。之后到演习前，他每天一有空就拿在手里看看，看完再藏得严严实实。他知道时机不对，知道江月心有顾虑，还是控制不住自己心底隐秘的欢欣。当时，他并不知道，这东西会这么快就派上用场，更没有想到，江月早就窥破了一切。
石毅抬手揉了揉脸上的肌肉，让自己不要关起门来笑得像个痴汉。深吸一口气，他把旧的稿纸铺平，又抽出一本新纸，重新誊抄一边。
他手上笔走龙蛇，脑子里心猿意马，一晃神，竟然写错了字。愣愣地盯着钢笔尖儿看了足有一分钟，他重重地拍了一下脑门儿：“次奥！”
把写错的揭下来揉成团投进墙角的垃圾桶，他点了支烟，只抽一口又搁在烟灰缸里。等烟烧完了，他才重新提笔。
拎着报告急匆匆的下楼去营部，石毅和从外面回来的张桐打了个照面，只来得及打个招呼，多一句话的工夫都没有，甩给张桐一个火急火燎的背影。那架势，要不是他一脸的春暖花开，张桐还当他尾巴给人踩了呢。
直到石毅从营部回来，骚气兮兮得意洋洋地向自己显摆，张桐才知道这家伙是真的春天到了。那和孔雀开屏似的模样儿，看得张桐眼热心酸：
有媳妇儿就了不起啊？有媳妇儿还……还真他妈就了不起！
虚岁二十七还高不成低不就的光棍指导员胸中充斥着羡慕嫉妒恨。某没眼色的家伙还操着长辈口吻，在一边儿语重心长地火上浇油：“兄弟，你这岁数也不小了。等我问问你嫂子，看她有没有合适的，给你介绍一个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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