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如指间砂砾和白驹过隙。
距离威尔逊他们的出海日期，转眼便是一周过去。
京城。
大雄宝殿。
每隔五日一回的早朝，例行到来。
左相柳子善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左侧的文官派系中，而右相楚千秋则是淡然地站在右侧的武将世家的序列中，其余官员各自按照六部的身份与等级依次站好。
很快，宁太后也是在垂帘听政的龙椅之后就位。
年已十三的幼帝，依旧板着脸，佯装少年老成地坐在龙椅上，却只像是泥塑的佛像，并没有太多的精气神。
这位幼帝如今基本上都是根据母后的吩咐做事，心智仍未发育成熟，倘若只说三言两语，或许不会露出马脚，甚至能令人感受到三分帝王霸气，但与他相处久了之后，自然就会听到很多蠢话，尤其是上回的“何不食肉糜”，更是很快传遍京畿重地，在燕赵之地也是传为笑柄。
“有事早奏，无事退朝。”幼帝最宠信的大伴，也是如今的司礼监秉笔太监，后宫中最有权势的男人……哦不，阉人，照例以他尖锐的公鸭嗓开口，同时冷冷地斜睨二相。
“启禀陛下，北狄人已经集结完毕，随时可能从大同入侵，开启他们的南狩。”右相楚千秋喟然长叹，“中原又将迎来浩劫，请陛下启用内库，将钱粮运往北境，以对抗北狄人的铁骑。”
幼帝一怔，正欲说话。
太后已是抢先一步开口：“战事固然紧要，但内库中的存银乃是先帝留给幼帝中兴南朝所用，他临终之际留有嘱托，有言在先，务必等到陛下十六岁冠礼之后再由他金口玉言圣裁。在此之前，请右相不必惦记。”
“可北方战士们的军械军粮如何保障呢？”楚千秋蹙眉，冷冷道，“一旦大同沦陷，北方很多重镇都将受到威胁，数百万子民都将水深火热，处于北狄人铁蹄之下。还请宁太后三思，请陛下三思呐！”
“军国大事，自然由国库来解决，内库本就是皇帝私人所有，乃是处理三宫六院以及皇室成员支出的，右相将手伸到内库来，怕是于情不合与理不容吧？难道，你觉得陛下年幼，所以便想欺辱于他？！”太后冷冰冰地反驳。
一顶大帽子扣下来，右相也是语塞，不敢再多说。
归根到底，正如太后所言，一个明君可以自行从内库拿银两出来贴补国用，但臣子却不可以将此当成理所当然，更不可以指指点点。
左相柳子善淡淡笑笑，没有继续先前的话题，反正北方糜烂，太后和幼帝既是漠不关心，他又何必在意呢？
反正，南朝是皇室的国，他的家族则处在闽南，北狄人的铁骑一时半会儿无法冲破屏障，闯入闽浙腹心之地。
天子守国门，君王死社稷。北狄人马踏北境，倒霉的依旧是皇室罢了。纵然他这个宰相被俘，北狄人也会以礼相待，毕竟他们始终得招抚朝廷，得找人来统治天下。所以，被处死的只有皇族罢了。
柳子善世事练达，早已看穿其中的猫腻，所以他也是浑不在意。
至于忠君爱国，他只将其视为蛊惑愚民的口号，人活在世，若不为己，那才该天诛地灭！祖宗辛辛苦苦历经数个朝代，将一脉香火传承至今，他当然得好好活下去，保留有用之身，光宗耀祖。至于一家一姓之王朝，反正南朝不姓柳，他才懒得在乎。还不如攫取到更多权柄，将来无论是北狄人马踏中原，抑或是南朝蜂起的蚁贼中某个篡夺天下，他都能够在未来的朝堂上拥有一席之地。
“另有一事。”左相柳子善清清喉咙，从袖筒中拿出个折子，露出个不咸不淡的微笑，“来自临江县的一封密奏折子声称：县令苏扶拿出私财赈济百姓，民望飙升，人人赞其有仁义之心。于是，苏扶趁势招兵买马，从流民中遴选千余人，统编为‘饿鬼营’，又接连招抚江洋大盗，麾下隐隐已有数千兵马。临江县百姓只知有苏扶，不知有陛下。”
太后脸色大变。
左相最后的那句话，可谓诛心之言。
任何皇室都绝不会容忍二臣贼子，而且，苏扶竟是拥有如此规模的军队，倘若他怀有不臣之心，怕是威胁巨大。
在宁太后心乱如麻，对苏扶猜忌狐疑的时候，幼帝清冽的嗓音却是传来：“苏扶？就是那个白衣剑客吗？他好厉害的！刘伴伴当初说让他去临江县的，我就准了。他是个好人，刘瑾，你说是吧？”
幼帝清澈的眸光看向在京城叱咤风云的阉党领袖——刘瑾。
这位刘公公素来都是太后的左膀，皇室出身，也是宁太后妹夫的赵公子则是宁太后的右臂，他二人都是皇室派系的成员。
只是皇室派系内部，又分为阉党和皇党，除了对抗左右二相的清流时，他们会默契的统一阵线，其余时候多都争斗不休。
“哦？刘公公，当初让苏扶担任临江县令之事，是你的主意？”右相手旁的一名将门老臣浑浊的眼球中霎时精芒四射，“你一介阉宦，竟敢遥控幼帝干政！！！”
宦官干政乃是皇室大忌！
历朝历代，都有严格的规训禁止此类事情发生，然而规定是死的人心却是肉长的，除了开国之君之外，其余的皇帝多都由太监陪伴着在冰冷皇宫中成长，贴身的侍候太监在亲密程度上，甚至远超后宫嫔妃。
皇帝犹豫不决时，也多都会让太监帮忙参谋一番。
何况，能够在皇宫数千太监中脱颖而出，在太子身旁伴读的太监，其中也绝没有蠢人，惧都是深谙后宫争斗且精明敏锐的高手。庸手都早已在激烈的阴谋诡计中被干掉了。
所以，太监干政本就稀松平常，皇帝不说，大臣也就无法追究。
刘瑾唇角抽搐，他也未曾想到幼帝天真浪漫，竟是随口就露了底儿。
“杂家，杂家……”这位大太监一时口拙，搜肠刮肚也找不到脱罪的理由。
宁太后冷哼一声：“刘瑾只是在传达我的懿旨罢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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