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鸥还没有回来。
孟寻书心不在焉地落笔写完最后几个字，将手上的公文收起。
却邪君眼也不抬地问：“怎么了？”
“啊，没。”孟寻书连忙笑笑，“就是在想，师兄怎么还没回来。”
却邪君认真地看了看他。
孟寻书有些受不了这种带打量的目光，低下头带点闪躲地笑道：“师傅，我出去找找师兄……”
“小书，”却邪君叫住他。
孟寻书脊背僵直。
却邪君见状，即使原先要说什么，如今也什么都不能说了。
孟寻书实在是不会隐瞒，勉强笑道：“师傅，怎么了？”
“无事。”却邪君搁笔研墨，“你若看得累了，便出门走走吧。”
巧在此时路鸥晃晃悠悠沿着河道走来。孟寻书见状深感解脱，忙朝他跑去。
路鸥微讶：“怎么这个表情？”
“……没。”孟寻书等狂跳的心脏平静几分，才道，“师兄，你走了这么久，是去干什么了？”
路鸥见他确实没有什么异常，才回道：“也没什么，就是走了两圈。走得累了，就能回来偷懒了。”
孟寻书一呆，没想到还能有这种操作。
路鸥想了想，拉过他道：“来，陪师兄钓会儿鱼。”
孟寻书反应不及，被他拉到平波湖的近水平台上。然而路鸥就只是拉着他坐下，坐下之后又看着他不动了。
孟寻书：“……你看什么？”
路鸥：“我想起来我没带钓鱼竿。”
孟寻书：“……”
路鸥笑道：“看来你也没带。”
孟寻书：“……”
会随身带着这玩意才怪吧！
见孟寻书目光中隐隐透出嫌弃，路鸥叹道：“好吧。没事，问题不大。”
青竹林里穿过一阵狂风，路鸥抬手一招，一杆长约五六米的细竹被他抓在手上。他打量了一会儿，拿出两根细细的琴弦打了个结、往青竹上绕了几圈扎紧。
这琴弦取东山冰蚕丝搀着雪域马尾缠成，在添加了无数天材地宝的药汤里浸泡过，又以盛名的藜府灵谷熬熟，属性寒而不阴、韧性极佳，进可悦耳、退可杀人，是难得的宝贝。原先要被原主献给却邪君的，如今看看是没了机会，便干脆凑合来钓鱼了。
孟寻书摁住跳跳跳的眼皮子，颤声问：“你拿这个钓鱼？”
“对啊，”路鸥笑眯眯道，“可惜没有钩子也没有饵食。就当我大发善心，当一回姜太公吧！”
他一甩新出炉的鱼竿，琴弦落入水中还兀自不甘地“啪嗒”一声悲鸣。
……作孽。
孟寻书心想：你对不起那马，你也对不起那蚕，万一有鱼上钩了，你还对不起那鱼。
水面荡开一圈一圈涟漪，游鱼波澜不惊。琴弦上的寒意渐渐沁入水中，在水面上结了一小块薄薄的霜。
“真凉。”路鸥撸两把泛冷的竹竿，开始为自己在上面绑琴弦而后悔。
孟寻书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，噗嗤一声乐了。
路鸥看看他，笑笑没说话。心里却在想，好久没看到他这么笑了。
孟寻书陪他坐了一会儿觉得无趣，又憋着事情不肯走，纠结半晌方道：“我觉着你钓不到鱼，不然还是回去吧？”
“不回去。”路鸥说，“钓不到也不回去看公文。”
孟寻书面色无奈。
“总有鱼儿愿意上钩的。”路鸥说。
孟寻书这回隐约咂摸出了几分其他的意味。
但他踟蹰几许，还是没开口。
路鸥垂着眼皮道：“小书，你先前是不是有话要跟我讲？”
孟寻书愣了愣。
“嗯？”路鸥回头，和他对视。
孟寻书张张嘴，没说话。
他想：怎么自己身边的人一个比一个精，轮到自己却连装傻也不会呢？
路鸥就不再问了。他只是举着钓竿，慢悠悠道：“小书，机会只有这一次。你有什么话，这一次都说尽了吧。这里除了你我，连师傅也不会知道。”
孟寻书这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布了个结界，不安道：“为什么只有这一次？”
路鸥转回头，笑了声，回了句老套的鸡汤：“明天和意外，你永远不知道哪个先来。”
孟寻书盯着结霜的水面。
路鸥的话似乎在预示什么——其实从却邪君出事那天他们的谈话中，孟寻书就应该对路鸥的经历有过猜测了。
“什么意外？”他问。
“相似的意外。”路鸥答。
于是一时又沉默下来。
因着琴弦性寒，游鱼摆着尾巴刻意游得远了。路鸥看一看空荡荡的湖底，叹息一声。接着，他又叹息一声，才收起鱼竿道：“看来是钓不到鱼了。”
被糟踏过的琴弦显然不适合再用来送人。路鸥整个收起简陋的鱼竿，起身拍拍沾灰的下摆，“你真的不说吗？”
孟寻书几番迟疑。
“好吧，”路鸥说，“那我走了。”
孟寻书心惊地抓住他，“你去哪里？”
他不知怎么，就是觉得此去路鸥不会再回来了。
路鸥淡淡地拍开他，笑道：“我去哪里都要管吗？总归不会是去杀人放火。你什么都不说，闷得无趣。我找个地方散散步。”
路鸥此人实在奇怪。
每次孟寻书都觉得自己应该恨极了他，偏偏这人两三句话就能让自己改观。路鸥想让自己说话，可自己能说什么？自己反而觉得该说话解释自己的是路鸥。那些模棱两可的话，那种莫可名状的态度，到底他是什么意思？他记不记得前世？他如果不记得，为什么要说这些话？他如果记得，入魔的明明是他，为什么反而要问自己讨要解释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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